《边城》有梦19

读着《边城》，就感慨沈从文先生是幸运的，因为他的心里或者真实的生命里，一直有着如梦般的沱江、凤凰小城和唯美的情感。古朴与静幽的湘西原貌，至今仍能从书中找到许多痕迹。
　　这次我看的《边城》是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插图版本，里面有许多照片一一对应《边城》里描写的景象，妥帖而清晰，不经意间爷爷、翠翠、大佬与二佬轻轻飘飘地就朝我走来，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自然、祥和、轻柔善意的笑。
　　清澈的绿水溪滩、吊脚楼依傍着青山和苗家背篓女人银饰服饰辉映而成的组合画面，让人会异口同声地说那就是湘西，置身其中心里的浮躁自然就会减少许多，因为梦幻般的水土能滋养与纯净人的心灵、思想和情感。
　　浏览着《边城》，其实就是一直在浏览着作者抑或是自己的梦境。掩卷思索，《边城》所描写的故事，正发生于兵荒马乱的年代，可是茶峒这个小山城太过于平静了，除了戍兵或者与戍兵有连带的背景之外，几乎与外界并没有多少的接触，公众人物的产生也都是自然而然。全篇宁静的自然生息，以及人与自然的交流与斗争，似乎让人很容易想到梦境里的桃花源。而《边城》里的人，几乎又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善良，哪怕是因贫困而卖笑的女人和为了满足兽欲的商人之间的交易，也都是平等的和善的。茶峒人似乎没有遗传流言蜚语和尔虞我诈的基因，因而翠翠能自由自在平静地生活十几年，逻辑上是可信的，虽然在现实中并不可信。翠翠的天真烂漫和美丽、大佬二佬对待爱情的内心独白与月下放歌、船总的豁达与务实、杨马兵的信义、祖父的宽容与慈爱都是人类美好又淳朴的天性，《边城》给我们展示了人类最最美好的部分，虽然善良与善良之间也会产生悲剧产生嫉恨或者误解，但是心里却是甜的，回味总是充满着感动，也许这正是沈先生向往的社会梦境。
　　《边城》的主题依然还是爱情，但是这里的爱情是原始的、执着的、细腻的、坚定的，毫不做作，寥寥几句关于翠翠母亲的描写，便让我们知道了她的自杀是为了给自己毫无追悔的爱情殉葬，其勇气与断然极具震撼力；满篇翠翠与二佬大佬之间的感情纠葛，完全是在自由自主的氛围里展开，对于磨坊与破渡船的选择无非就是时下现实与理想的选择，二佬义无返顾地对理想的选择让人确信人类美好的天性。意外（大佬的死）的出现既是来自情感的缠绕，也在激荡着情感的成色，虽然二佬产生了愧疚也开始逃避自己的情感，并将大佬失事的原由归于翠翠，从而出走它方。虽然结束句是“也许二佬永远不会回来了，或许明天就会回来”，但我以为，失去爷爷的翠翠按《边城》的逻辑结果依然会是纯美的，二佬会回来的。沈先生是在用精美简约的文字告诉我们一个美丽的湘西梦境，一段本善的人性梦境，一缕崇高的爱情梦境。然而，它真的就是一帘幽梦，尽管它很美很美。
　　事实上，沈先生生长在梦一般的凤凰小城，同样也是一个爱做梦爱追梦的人。正因为爱做梦便有了自己更人性化的现实主张，在那个战乱纷争年代里，小说《边城》的风格与所谓的主流意识是相反的，之后沈从文被定性为桃红色作家也在情理之中，因为沈先生是个固执而不会说假话的人，将自己做的梦真实地放进了作品里，他终是忽略了社会的复杂和斗争。当然他也不会像许多批评他的人，一边做着悠悠春梦一边却嘶声高喊革命（比如文学泰斗郭沫若）。最后，沈先生选择了逃离。与其说是沈先生不敢面对桃红色作家的罪名而精神失常了，不如说他是为了捍卫自己自由的梦境而放弃了人前那种虚假的繁荣。沈先生其实应该很幸福了，因为他梦里的爱情能在现实得到实现，人生收获颇大了。其一生诠释着才子佳人的美谈令人倾羡，正因为爱情的呵护关怀与滋养，沈先生的病情才得以康复，这说明他历经了现实与沉浮的爱情，是辉煌的、足够聊以自慰的。也许在沈先生的心里，他不需要现实中那种刻意的打情骂俏和眉来眼去，只要能致力于追逐梦中的理想和现实中的宁静，就不虚此生了。虽然他早就自信地认为他的“作品比一些人更传得久，播得远。没有办法拒绝。”（出自1934年1月18日致妻子张兆和的信），事实在无数岁月淘尽之后终能显现。
　　有梦终究是好的，躲开了现实中近乎于肉搏的人性残酷，再追《边城》里的梦，获得的是一份人性的宁静和平和。